耶梦加得

Ⅸ

 

赛尼斯托居高临下。

他的周身被一种幽咽诡异的黄色的光所包围着，哈尔几乎能看到好像最古老的神降临在他的身上一般——但这是不可能的，他在心里这样说着，这个世界的神明、人类、怪物……他们都是被凭空虚构出来的，假的、虚伪的存在，就连这样的力量，都必然是走向毁灭的颓然。

 

“所以你来了，”他用他威严的、慢悠悠的声音说道，“好极了，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
“赛尼斯托，”哈尔严阵以待，“为什么你要这么做？”

 

赛尼斯托终于降落在地面上，他仍旧轻慢地隔着栅栏瞩目所有人，仿佛他们是一群供人观赏的动物，“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丢下他们不管，你会回来的，乔丹。

“所以我制造了这一切，好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。”

他说。

 

“好吧，我现在站在这里，告诉我，你想和我谈什么？”

哈尔试图将其他骑士揽在身后，但他显然无法做到，他只能对着罪魁祸首怒目圆瞪，“赛尼斯托，我没想过你会做出这样的事，我一直认为你的忠诚——”

“你会知道的，乔丹。忠诚，其实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东西，”卓尔精灵优雅而轻蔑地微笑了起来，“尤其是当你已经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时。”

 

哈尔如临大敌，“……所以，你你知道了什么？”

“真相，”赛尼斯托慢条斯理地说，“我知道你所不了解的真相。乔丹，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部分真实，但……我已经获知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，正如我即将掌握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样。”

“所以呢，你觉得我就会因此臣服于你的恐惧吗？”哈尔毫不畏惧地与他平时，“赛尼斯托，如果你知道真相，那你就该知道，你是虚假的，不真实的，不存在的，你是被世界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。”

武技长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终于哂笑出声，他盯着哈尔看的时候仿佛在看什么赤身裸体的婴儿，“哦，是的，你说的没错……我和他们，和你的同伴一样，都不是真实存在的。

“但遗憾的是，你太过关注所知的那些事物，而忽略了眼前的真相，你苦苦追寻挣脱这个世界的方法，却不知道正是你自己制造了束缚自己的枷锁……”

他用冷漠而怜悯的口吻最后这么说道，“乔丹，你自以为你了解这个世界，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真相。

“因为你根本不愿意面对真相，无论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，而他的未来又会会变成什么样，你都只想逃离它，而不是去拥抱它，不是吗？”

 

“为什么我会想要去拥抱一个幻象？”

哈尔对他的话嗤之以鼻。

 

哈尔看见赛尼斯托的眼神充满了嘲讽的怜悯，他低下头去俯视着哈尔，“因为是你……创造了这个幻象。”

 

哈尔猛烈地倒抽了一口气。他仿佛凝视一个精神失常者一样凝视着赛尼斯托。他在斟酌用词。他凝滞了好一会儿。哈尔觉得自己正跌入一个漩涡之中。他觉得这不正常。不，这一切都不正常。他凝滞了好一会儿。他正在斟酌用词。他仿佛凝视一个精神失常者一样凝视着赛尼斯托。

哈尔猛烈地倒抽了一口气。

 

最后是基洛沃格打断了这场谈话。

“赛尼斯托，你这简直是胡说八道。”

 

赛尼斯托冷漠地笑了起来，“不，你并不了解这一切。”他又一次望向哈尔，“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，乔丹，”他慢条斯理地说，“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，你的幻想和你的回忆，完成了这个假象……而现在，你又要弃他而去。”

 

“你说谎。”

哈尔厉声呵斥道。

 

卓尔精灵环抱着双手，仍旧保持着他惯有的表情蔑视人群，“自欺欺人，乔丹，这是自欺欺人。”他重复道，“仅仅是把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，你就可以忽略一切的事实……可那一切都在你周围发生，你不应该视而不见。

“那些围绕着你的恒久不变的东西，是因为他们恒久不变，还是因为他们正围绕着你而动……乔丹，你并没有考虑过，或者说，其实你根本不在乎，”赛尼斯托终于收起了他轻蔑的微笑，他的语调变得残酷起来，“你只是在发现世界的不真实性之后便急于离开他的怀抱，从而忽略了他本身。”

 

哈尔无法打断他，他甚至没法反驳，他发觉自己指尖冰凉。

赛尼斯托说的如同响雷横贯全身——那些围绕着他的，仿佛都陷落在被时间遗忘的走廊之中；而那些被他遗忘的，却依循着不变的规律悄然流淌着。只有他未曾察觉这其中的联系，只有他没能发现，他所熟知的一切，其实不过是他原本已知的衍生变化，逃脱不出他所既定的范围。

 

“不……我并不知道……”

哈尔并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，也许他除了沉默再也没有其他方式去面对。

“赛尼斯托，你……不可能知道这些……”

 

“也许吧，”卓尔精灵嗤之以鼻，“但克拉肯给予我启示，它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。”

“克拉肯不会给你真相，赛尼斯托，”塞拉克艰难地打断他们，“克拉肯是低智的怪物，除了进食与休眠，它什么都不会……”

 

“你说的没错，塞拉克，我的朋友。”

赛尼斯托点头示意，“但正因如此，他承载着这个世界所有的意识和情感……当我被它吞没的时候，我见到了这个世界的源头。”

然后他却悲悯地闭上了眼睛，“世界的源头把一切都告诉了我，乔丹。”

 

“是你，用你的记忆和幻想，创造了这个世界——然后现在，你又想要摧毁他，”随后赛尼斯托冷冰冰地总结道，“仅仅是因为……你认为他是不真实的。”

 

……并不是这样的。

哈尔想要说些什么，但他发觉他并不能。

 

“你想要去那个真实的世界寻求自己的命运，但你并没有意识到，你、这个世界的造物者，当你离开的时候，世界会因你而死。”

 

这不可能。

哈尔想这么告诉赛尼斯托，但他说不出口，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对方所说的后果，是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。

 

“你认为我们，认为这个世界是虚伪的，如此便能将他弃如敝屣？”

赛尼斯托的声音愠怒了起来，他严厉地质问他。

 

“你想把这个因你而建立起来的世界毁掉，我不会同意的。”最终，赛尼斯托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总结道。

“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，因为世界已经告诉了我要如何做——很快，我们、这里的一切，就不再需要你了，乔丹。”

 

“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，”哈尔只能无畏地直视他，“赛尼斯托，我并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，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，所以如果他不欢迎我，那我随时可以离开——只要他能……”

“只要他能把那个企图告诉你真相的佩利冬还给你？”

赛尼斯托又一次轻蔑地笑了，

“啊，那个佩利冬，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了……”

 

“这么说，巴里果然是被这个世界带走了？”

哈尔逼问道。

 

“带走？不，”赛尼斯托耸肩道，“他已经被完全地隔绝了，毕竟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吗？

“不惜制造时间的裂隙，从外面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佩利冬……只可惜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，强大到让他忘了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
“……你不觉得讽刺吗？”

他温和地笑了起来。

“不过，我想，你已经没有必要再见他了。因为那个佩利冬的死活……恐怕也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，乔丹……还不明白吗，你就要死了。我即将要杀了你，如果你能听从我的劝教，坦然接受死亡，那么也许一切都不会那么痛苦。”

“我是个死人，赛尼斯托，”哈尔重复道，“我已经死了，你没法杀死我两次。”

 

“天真得可笑，”对方这样评价道，“乔丹，灵魂也一样是可以被杀死的，灵魂也一样是可以毁灭的，只要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的时候，你就具备了被杀死的可能性——我当然可以杀了你，只要你是存在的，我就能杀死你。”

“可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？”托马-雷打断道，“赛尼斯托，如果乔丹离开这个世界，会让世界崩塌，那么他的死亡，我想也不会带来其他的可能性吧？”

赛尼斯托又一次微笑起来，他伸出手去，金色的拉神之石盘旋而出，“哦，如果只是他死了，却没有新的神因此诞生的话，是的，我的朋友，世界照样会毁灭。”

他诚恳地点了点头，“不过这个世界并非仅凭着由他的幻想和回忆所支撑起来，这个世界的构成不会如此简单而肤浅……创造这个世界的是哈尔，而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存在，是魔法……”

他终于催动着打开了那扇牢笼，赛尼斯托任由哈尔的挥舞着戒指以箭雨攻击他——这根本无济于事，黄色的光保护着他无限靠近——

他说，“下面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向我坦白的第二个秘密。”赛尼斯托的眼睛熠熠生辉，“只要有人杀了你，乔丹，新的魔法会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……新的神……

“当那时，你也就不再重要了。”

 

“所以我现在满怀歉意地站在这里，”最后，赛尼斯托闵然地看着他，这样说道，“因为我要杀了你，因为我要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神。”

 

“哈，所以为了成为新世界的神？你就准备杀了乔丹？赛尼斯托，我尊敬你，但这太可笑了。”基洛沃格对此嗤之以鼻。

“可笑，或许吧……但你们不得不承认，这是拯救这个世界唯一的方法，”赛尼斯托指向哈尔，“毕竟现在是我们的朋友，想要这个世界毁灭。”

 

“我告诉过你，我并不想让这个世界毁灭，我只是想离开……”

 

“而你的离开！会让世界毁灭！”

赛尼斯托尖锐地打断哈尔。

“不管我们是不是虚假的、你幻想出来的，但对于在这个世界之中生存的，你称之为幻影的东西……他们正在这个世界里，活生生地，存在着。”

 

卓尔叹着气这样说，

“你是要把他们全部杀死。”

 

“不，赛尼斯托，”哈尔只得负隅顽抗，但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——是的，赛尼斯托所说的一切，也并不是真正的世界，他没有证据，无法明证，但他坚信着这一点，因此他这样回复他，“你不明白，你们……你们并不是！真的活在这个世界里！……因为这一切都是幻觉，在这个世界的外面，就在这个世界的外面，那里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……我不知道，或者说我已经不记得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了，但那个世界里，有真正的你们在活着……

“我也不知道你们在那个真正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……但绝对，不是这个世界，不是这个……虚构出来的世界……”

 

“所以我要离开这里，我不可能在蜷缩在一个果壳里做什么宇宙之王——我要去接受那个真实的命运，无论那个命运是什么样的。

“所以我不可能让你杀了我。杀了我的灵魂。”哈尔驱动着戒指，戒指幻化出人形来——整列成队的重装士兵，他们如同军队一样簇拥在哈尔的四周，把所有人包围起来，“——我得离开这里。”

 

“所以你选择与我为敌，”

赛尼斯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，

“这真是，太遗憾了……”

 

>>>

 

他们又一次地被击败。

塞拉克觉得眼前是一片的灰，绿光微弱的闪烁也无法掩盖的颓势——基洛沃格正狼狈地抵挡在所有人之前，哈尔和布迪卡正向着主控室退去——力量上的不均衡让他们只能选择寻找古老的道具来与之对抗。但塞拉克觉得，这无济于事，他们已经无法挽回败局，他们无法阻止赛尼斯托……如故真如他所说，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神。

 

“不，”托马-雷近乎绝望地投射出巨大的弹射网，企图把黄色的光线阻隔在外，但很显然他失败了——鸡龙扭过头去看他们所有人，“主控室被摧毁了！？这么怎么可能！”

“我告诉过你！这计划没有用！我们需要能与拉神的荣耀对抗的东西！”布迪卡厉声大喝起来，她的绿色长矛刚刚折断，这让她的脾气更暴躁起来，“所以他们究竟把奥西里斯的绿宝石藏到哪里去了？”

 

“我不知道！”哈尔几乎是暴怒地朝着黄色的军团投掷出一个巨型千斤顶，“该死！你们得赶快离开这里！”

“可这没有意义！乔丹！”基洛沃格紧握着他的四管汤普森冲锋枪来回扫射着，“如果赛尼斯托说的是真的！那我们岂不是！怎么样都会死！？”

“我想知道一件事，”托马-雷飞回到哈尔的身边，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，“赛尼斯托说的……是真的吗？”

哈尔坦诚地点头，“……有些不是，但大部分，是的。”

“你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？”艾瑞沙瞪大了眼睛看他，这样的情况下这让她的眼睛更大了。奇普在她身边晃来晃去。

“我不知道！”哈尔高喊起来，“我一点也不想做什么世界的神！我也不想毁灭他！”

“那我们呢？”基洛沃格高声质问他，“赛尼斯托说的是真话吗？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后，我们真的都会死去吗？”

“我想并不会！”

哈尔对一个幻化出的黄金士兵报以老拳，“因为这个世界！很显然已经有他自己的意志了！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被虚构出来的！他甚至可以罔顾我的想法囚禁我并不想囚禁的人！……我不觉得！我离开之后！世界就会毁灭！”

“你确定吗！”

基洛沃格几乎是怒吼着投射出一枚炮弹，“在这个世界的外面！那个真实的世界！真的有我们的存在！？”

 

“……不确定。”

哈尔只能妥协地据实以告。

“我不确定，伙计，”他这么说着，“其实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真实的！究竟是我的回忆还是我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！我没法欺骗你们！如果你们要站在赛尼斯托那边！或许你们就应该这么做！”

 

赛尼斯托暂时地停下了攻击，他带着悲悯的表情居高临下，“……是的，诚如所言。你们为什么要为此而战？我的朋友们，请让我提醒你们——你们在保护一个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人。”

 

“不，”托马-雷打断了他，鸡龙飞身而起，他毫不畏惧地与赛尼斯托平视着，“也许你不能理解。我们在保护真相，赛尼斯托。如果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守护，那么一定是现在这样。因为我会选择站在真理这一边——哪怕我本身都是虚假的存在，我也愿意为了真理和命运而战，直到走向注定的死亡。”

“事实上我不知道，”基洛沃格将芝加哥打字机变换为马克沁，“但我的选择是为了朋友而战！”

 

“不不不！”

哈尔凌空而起，他飞到两方之间横立中央，“没必要这么做！”

 

哈尔·乔丹。

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，冷静，想想对策。

赛尼斯托拥有的魔法来源古老，只有绿宝石能与之对抗……但绿宝石并不在骑士团……

该死的！

哈尔在心里咒骂着。

这怎么可能！？守护者早就说过！整个骑士团的能力来源都来自绿宝石！

绿宝石……

哈尔急速思考着。

他似乎曾经见过那东西。

绿宝石。

如果他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起源之神，那么他必然见过。

绿宝石。

他想。

哈尔伸手去触摸衣裤口袋。

……这玩意儿他应该早就丢给海滨城的那个售票员了。

绿宝石

他把一个绿色的啤酒瓶底从口袋里掏了出来。

 

这块原本不过是普通玻璃状的椭圆的小块如今正在他手中熠熠生辉。

 

奥西里斯的绿宝石。

 

TBC